快看!王八蒸蛋!

[华武]恰逢春·八

冯见春第一次喝酒,就是在十六岁。

武当不像华山那样肆意潇洒,全门派只有一个不可作恶的规矩。

武当山有着明确的上百条例,条条冯见春都反感。其中让他的反骨最痒的,就是:武当弟子不可沾酒。

这些条条框框规矩,约束约束张见真这样胆小的就好。

他胆子比天都宽。

更何况,十六岁,本身就是个叛逆的年纪。

掌罚的长老越是叨叨着不可以逾越规矩,冯见春便越是大胆地在受罚的边缘仙鹤展翅。

上次刚因为同门斗殴被罚了扫一个月的大殿,他却还是没长记性。冯见春心里也不服气。他琢磨着,想再生些事端,去气气那个古板的糟老头。

怎么气呢?

冯见春盯着那刻有派规的戒训碑半晌。

一条一条犯下去,总有天气死他!

弟子的月钱不多,冯见春平时保养保养自个的五六把飞剑,再给张见真买些小玩意儿,剩下的只有寥寥几个铜仔儿。

几个仔儿当然买不了什么酒,估计连碟花生都买不到。冯见春只好慢慢攒钱。攒了几个月,算是有了些积蓄。打算溜出去喝一次,喝得一身酒气,再大摇大摆地跑回来和掌罚的长老抬杠。

“唷,你这身行头。武当弟子的吧?”

那时的酒馆还比较破旧,桌椅都有些年久失修,桌腿被蚁啃噬得有些坑坑洼洼。冯见春不在意,大刺刺儿地一屁股坐下去,翘着个二郎腿,对着那老板娘道!

“酒!”

老板娘怀里头抱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见春——开酒棚子这么多年了,武当弟子来讨酒喝,还是头一遭。老板娘哈哈笑他:

“你喝过?会喝吗?不怕被罚?”

冯见春没喝过,诚实地摇头。他手一伸,示意老板娘快些舀酒过来。老板娘从善如流地给他递了一碗,像看稀奇宝贝般看着冯见春低头灌酒。

冯见春喝得大口,想一饮而尽,结果那滚烫的酒刚入喉,冯见春就呛得直咳嗽,一双桃花眼都闪出了水光。

坐在酒棚里的人纷纷侧目看他,眼里头泄出了几分新奇和揶揄。冯见春脸皮子薄,耳根立刻浮上几抹红云。他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眼中的寒芒比剑锋都要锐利。

这些多半是没有武功的百姓,冯见春这么气势汹汹得一瞪,全给唬住了。他们都讪讪地缩缩脑袋,埋头喝酒喝茶聊天吃菜。

冯见春心下冷哼,转回身子,端起碗又去挑战那碗烈酒。这次他学聪明了,只是轻轻抿尝一下,慢慢适应。

可这次舌尖上散发的味道和前一次完全不同。

不是很辛辣,反而有一股甜枇杷的醇香。

老板娘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女儿,一边对他眨眨眼。

冯见春脸红得快要烧起火了,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拍在桌子上,起身掀帘子风一般卷了出去。

被嘲笑了!甚至被当做小孩子,换了碗甜果酒!

冯见春如此想着,愈发觉得牙酸。刚没跑出去两步,就听身后老板娘叫道:

“欸!少侠!钱给多了!”

他闻言,面色更加尴尬。却还是硬生生地收了势,折回酒棚子。老板娘把多出来的铜钱用草绳串号,递给冯见春,顺便说道:

“以后钱啊,不要一把把放。串起来方便些,也不容易丢。”

“……谢谢。”

“你一个修道的人过来喝甚么酒?真是的。下次莫要来了,免得被你的师叔师尊责罚。”

“……”

冯见春沉默,只是把铜钱收好,转身准备走。老板娘怀里的小丫头见状,却伸手把冯见春的衣袖攥住了,咿咿呀呀叫着不放开。

“哎呀!阿花,放开来!”

老板娘拍拍阿花的脸蛋。阿花乖乖放开了,也不觉得失落,仍是开心地对着冯见春摆手蹬脚。

这熊样子还真有点像张见真……

冯见春思绪一岔,又立刻回过神来,没好气道:

“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道。我……!我修的道……不禁酒!”

“噢!原来如此。我不懂你们这些江湖人啊!”

老板娘弯眼,眼角荡漾开几道浅浅的笑纹。

“照少侠这么说,我虽不修,却也有我的大道了!”

“……什么?”

方才那些话完全是冯见春一时冲动,胡诌的。这老板娘在江湖中也混过几年。她看破不说破,反而顺着话说下去。

“少侠不是说,每个人各有道嘛!我的大道——就是不挣黑心钱,安心过日子,护我女儿一身平安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侠的大道是什么?”

冯见春听不下去,羞耻感满上嗓子眼。他运气,抬脚便飞身离开,留下一地老板娘豪爽的笑声。

抬头一看天。出来时还是白日,现在已是迟暮,即将入夜了。

再不回,就回不去了!

冯见春忙不迭的跑回武当山。跑了一身汗,他去取了衣服准备沐浴。

取衣物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个掌罚的长老,见他晚归,又打了他三十下掌心。

冯见春被按住打完手心,捂着手呆了半晌,才恍然想起今天自己的计划——不是要故意撒酒疯气人吗!

结果被那个老板娘一搅和,计划全部搁浅了。

冯见春掌心好痛,心里也好痛。胸腔隐隐有些火气腾升。

他把手泡在浴桶里。水温偏烫,冯见春被痛得一个哆嗦。他举着手慢慢滑进去,闭眼享受一下难得的舒适,再顺便思考一下人生,想想问题。

想着想着,耳边就不自觉地响起酒棚老板娘和他的那番掌门听见了可能会气死的对话。

……
“少侠的大道是什么?”
……

冯见春盯着手掌心的红紫愣神。
这问题难住他了。
他的大道是什么?他追求什么?真说不清。

年幼时,家里经商,和睦美满。他那时候的追求便是成为世间顶顶富裕的商贾。
结果后来爹娘死了,自己也成了乞丐,那时候的追求就是能找个安稳的地儿活下去。
乞讨了一年半载,偶然遇到了掌门,被捡回武当修道,不缺吃穿用,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追求,只知道按着门派的秘籍和心法去修炼度日。

掌门说过,修道之人,没有追求是好事。修大道本身就是无欲无求,斩断妄念才能得道成仙。

可是“道”本身就是一种被追求的事物。

去“求道”了,又怎么可能会“没有追求”,怎么可能说是“斩断了人的情欲”呢。

这样的说法本身就很矛盾。

大道无为,大道无为。顺其自然发展,又如何求到真正的道?

从来没有人准确的描述过,一辈辈武当弟子前仆后继去探求的“道”究竟是什么样子。

道究竟是什么?

冯见春酒劲上头,看着蒸腾的水汽有些晕。他手扣着着浴桶的边沿,慢慢地起身。十六岁,身材已经开始抽高了。他生的白,体型又修长挺拔。看背影好似一株玉竹挺立,倒真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惜外边再像仙人,心里还是没能脱离的了俗世。

他连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什么仙不仙的。
再想想,他其实也不是很想成仙。
……
当晚,冯见春不知道是不是被酒喝傻了。竟然去问张见真。
张见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这样的问题未免有些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但冯见春只有张见真一人熟络,除了问他别无选择。

张见真摇头晃脑地听了三遍解释,仍是半知半解。本想着回答不明白,但见冯见春面色不大好,只好硬着头皮掰道:

“呃……师兄,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啊……如果真的人各有道的话,我希望我的道是每天吃四顿饭。”

“……”

冯见春沉默,表情一阵抽搐,抬手要打。

张见真抱头哇哇求饶,大叫道:

“……还有!!还有!!不只是吃!我……我!还想快点变强,去保护师兄和自己……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上次师兄替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家伙被罚扫大殿。对!我的道是变强!是变强!”

抬在半空的手一滞,悬了几分钟没能落下去。冯见春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他苦涩地开口:

“……其实不用。”

“用的用的!师兄不要客气嘤嘤嘤……”张见真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声音细小得像只蚊子在嗡嗡。冯见春的手放下来,竟然意外地摸了摸张见真的脑袋。

冯见春道: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欺负。他们捏不动我,只好挑你捏。……抱歉。”

张见真没有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此刻他一脸“卧槽师兄竟然会道歉,世界毁灭了吗?”的样子,让冯见春稍稍软化的心又开始闪起了愤怒的小火苗。

他在张见真眼里的形象是有多差啊!

这想法一闪而过,还没从脑子里淡出去,就听张见真又弱弱地说道:

“如果是师兄……没关系的啦。不就是被打一下嘛哈哈哈!”

“师兄,师兄对我那么好!我张见真发誓,就算被别人打死,我也不会怨师兄半句的!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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